隨著全球經濟一體化的加速以及國內消費結構的不斷升級,農產品市場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機遇與挑戰。2025年,我國農產品市場呈現出消費增長、進口依賴度上升以及價格波動加劇等特點。以牛肉為例,2023年我國居民人均牛肉消費量達3.1千克,總消費量突破1000萬噸,而同期國內產量為753萬噸,缺口主要依賴進口填補。與此同時,國內養殖端面臨成本高企、價格波動、進口衝擊等多重挑戰,2023年以來,國內活牛及牛肉價格出現罕見深度下跌,養殖環節普遍虧損。在此背景下,如何實現農產品貿易與生產的協調優化,成為保障農產品供給安全、穩定市場價格、促進農業可持續發展的關鍵命題。
《2025-2030年中國農產品行業運營態勢與投資前景調查研究報告》實現農產品貿易與生產協調是農業高質量發展的內在要求,也是維護國家糧食安全與重要農產品安全的政策命題。從理論層面來看,構建農產品貿易與生產協調機制需要從以下幾個方面著手。首先,利用政策調節機制彌補市場失靈。農業領域存在信息不對稱、價格剛性、公共品屬性等市場失靈問題,導致資源配置效率低下、市場波動劇烈,難以依靠完全競爭機制實現供需均衡。在農產品貿易與生產協調過程中,若缺乏有效的政策調節,可能出現「進口替代過度」或「生產體系萎縮」等問題,進而影響農業可持續發展與國家糧食安全。因此,政府需要通過財政支持、價格托底等手段提升農戶生產積極性,降低因國際市場價格波動帶來的系統性衝擊;同時,建立完善的產業支持體系,包括良種繁育、技術推廣、標準制定和市場准入等,為提升國內產業競爭力提供制度保障;此外,通過貿易調控、關稅調整與進口節奏管理等方式,引導國內外市場形成穩定預期,有助於在貿易開放與產業穩定之間實現動態平衡。
農產品市場分析提到其次,完善農產品協調機制培育產業競爭力。動態比較優勢理論認為,產業的競爭力並非固有不變,而是可以通過制度創新、技術進步和產業政策等手段加以塑造和轉化的。在農業領域,這意味著即使當前處於劣勢的農產品產業,也可在政策激勵與要素集聚下獲得新的比較優勢,實現「後發趕超」。基於該理論,構建農產品貿易與生產協調機制的關鍵,在於推動農業全要素生產率提升,增強國內產業面對國際競爭的自我調節與恢復能力。在機制設計上,應通過優化土地、勞動力、技術、資本等要素配置,提升農業部門內部資源使用效率,使原本處於劣勢的產業具備成本控制能力和市場反應能力,從而縮小與國際先進水平之間的差距。
最後,發揮政策作用應對外部衝擊。外部衝擊理論強調,全球化和國際市場的不確定性,尤其是全球氣候變化、國際貿易政策變化、全球價格波動等因素,可能對國內產業造成巨大衝擊。我國農業,特別是肉牛產業,在全球市場的影響下,面臨著進口衝擊、價格波動等外部挑戰。因此,需要採取靈活的政策措施,如調整進口關稅、設置庫存儲備、促進產能升級等,以緩解外部市場的不確定性對國內產業的衝擊。同時,加強國內產業的韌性,提升自主生產能力,也是應對外部衝擊的關鍵策略。
從實際運行情況來看,我國農產品產業在貿易與生產之間未形成有效協調關係,表現出供需結構不協同、價格調節功能弱化與政策協調性有待加強等多重問題。首先,供需結構未能協同,國內生產被動調節。2019-2024年,我國肉牛出欄量由4533萬頭增加至5099萬頭,年均增速不足3%,難以支撐終端消費的持續擴張。同期存欄量雖在2023年達到10509萬頭的階段高點,但2024年回落至10047萬頭,結束了連續增長態勢。與此同時,我國牛肉消費持續增長,2023年人均牛肉消費達3.1千克,總消費量突破1000萬噸,同期產量為753萬噸,難以滿足國內消費需求,供需缺口需通過進口彌補。2019-2024年,牛肉進口量由165.9萬噸增至287.5萬噸,雖然2022年後進口增速有所放緩,但進口總量仍處於歷史高位,且主要集中於巴西、阿根廷等低價供應國,帶來顯著的價格衝擊效應。進口未能在價格波動中發揮穩定市場的調節作用,反而在價格下行階段增加了供給壓力;而國內生產在成本壓力與市場不確定性下呈現「被動適應」,調節能力減弱,生產預期難以穩定。
其次,成本高企與效益下滑,價格機制調節功能弱化。2021年全國活牛及牛肉價格處於高位,但自2022年起,大量低價進口牛肉湧入,疊加國內階段性供給增加,導致國內活牛及牛肉價格自2023年下半年起持續大幅下跌,至2024年中,活牛價格較前期高點跌幅達30%-40%,嚴重偏離成本線,養殖環節陷入深度虧損。與價格下跌形成對比的是,成本端壓力持續存在,特別是飼料成本長期處於高位。自2022年起主要飼料原料如豆粕和玉米的價格整體呈現震盪回落趨勢,但在實際養殖過程中,受前期高價原料採購的滯後影響,以及人工、疫病防控、運輸等多項成本的持續上升,肉牛養殖總成本仍維持在較高水平。據《全國農產品成本收益資料彙編》數據,以規模養殖肉牛為例,2023年每50千克牛的總成本較2020年上漲約20.2%。而同期平均出售價格卻下降12.2%。與此同時,2025年3月,美國宣布對我國加征關稅,雖然可以尋求其他國家的大豆供應,但這些國家的供應彈性有限,短期內豆粕價格可能仍會維持高位,其價格上漲也會加大中小養殖戶的養殖壓力。更為關鍵的是,價格信號未能通過有效機制引導產業周期運行。價格下行未觸發及時的政策響應,養殖成本上行未形成對沖手段,使得養殖者面臨雙重擠壓,承擔了大部分的風險與損失,不僅限制了當前出欄積極性,也直接動搖了後續補欄意願。
再次,政策協調性有待加強。儘管近年來我國在良種補貼、養殖設施改造與養殖保險方面出台了一系列支持政策,但這些政策大多為生產端供給型支持,未能有效建立起「生產—貿易—價格」之間的動態聯動機制。具體表現為:進口節奏管理缺失,當前配額發放與通關安排缺乏與國內出欄節奏聯動機制,常與本地出欄高峰疊加,形成價格擠壓;價格調控工具缺位,缺乏目標價格、儲備收購與逆周期調節機制,價格一旦跌破成本線,市場完全依賴企業自發調節;風險緩衝制度有待健全,價格保險覆蓋率低,訂單農業推進緩慢,養殖風險集中傳導至生產段。此外,政策執行缺乏跨部門協調。農業、商務、財政、海關等政策目標分散,難以同時實現,未能形成統一的協調性制度框架,導致政策效果未能有效發揮。
最後,亟須提高貿易的多元配置與應急調控能力。在外部貿易環境方面,牛肉作為對進口具有一定依賴性的商品,國際環境的變化會對我國肉牛產業的結構性穩定造成衝擊。同時也需注意的是,過度集中於單一來源亦帶來系統性風險,比如2022年巴西因瘋牛病暫停出口,短期內國內批發價格隨之上漲。進口結構風險的本質,在於缺乏多元配置與應急調控能力。當前我國牛肉進口尚未建立以貿易安全為導向的預警機制,一旦主供應國發生疫病、地緣衝突或政策調整,市場易遭受快速衝擊,表現出較強的被動性與脆弱性。這種結構性風險進一步削弱了貿易在協調機制中的調節能力。在當前國際環境動盪的現實背景下,生產與貿易協調機制的建立刻不容緩。
為進一步明確我國在農產品貿易與生產協調中面臨的挑戰,有必要將我國農產品產業放置於全球主要農產品生產國的比較框架之中。以美國、巴西為例,通過與其在成本結構、生產效率與制度支撐方面比較,識別協調機制缺失的深層原因,並探索提升產業韌性與效率的方向。
(一)成本結構比較
我國農產品生產成本居高不下,以肉牛產業為例,其核心原因在於:飼料成本高昂,2023年我國肉牛養殖總成本中,飼料成本占比超過65%。雖然美國飼料成本同樣占總成本的60%-70%,但美國本土玉米、大豆等飼料原料充足,飼料價格相對穩定。而我國精飼料特別是豆粕、玉米等價格受國際市場影響波動較大,同時我國以舍飼育肥模式為主,精飼料消耗占比大,因此飼料成本高於農業大國美國和飼料價格較低的巴西。此外,我國犢牛/架子牛成本高,美國通過品種改良技術提高牛群質量,從而降低長期成本;巴西多數採用自繁自養或自有放牧資源穩定種群,而我國犢牛採購成本高,育種體系尚未形成規模優勢。還有土地和人工成本相對較高,我國以小規模養殖為主,人工成本高,缺乏規模效應。而規模化養殖為主的美國和土地、勞動力價格較低的巴西可以從中進一步降低養殖成本。這些因素共同構成了我國農產品產業在全球市場中的成本「硬約束」,導致在國際競爭中不具備優勢,其背後實質上反映出我國面臨的飼料結構單一、育種體系滯後與成本傳導機制缺位等多重挑戰。當前我國尚未建立成本聯動補貼機制,如若養殖環節中的哪個部分要素成本上漲,則會直接傳導至養殖端,缺乏緩衝工具。
(二)生產效率比較
從效率層面看,美國農產品養殖依託完善的育種體系與現代化育肥技術,生產周期短、出欄穩定性強;巴西雖以粗放式養殖為主,但土地資源優勢以及出口導向政策使其具有一定的國際競爭力。相比之下,我國則由於投入機制不完善、技術推廣不暢通、標準化程度不高,導致整體生產效率偏低、產業抗風險能力弱,價格信號傳導機制亦難以發揮作用。這種效率差距不僅來源於自然稟賦,也源於制度供給水平有待提高。目前,我國在標準引導體系以及預期管理等方面缺乏系統安排,產業對價格變化反應遲緩,機制運行效率有待提升。
(三)制度支撐比較
從制度視角看,美國農產品產業具備目標價格、收入保險、飼料補貼等完善政策工具,實現了貿易自由與生產穩定的協調統一;近年來,巴西通過推動疫病防控、出口合規化、放牧資源管理,逐步建立起適應外貿需求的制度體系。我國現有政策多停留於生產與養殖支持層面,缺乏「價格—貿易—生產」的統籌安排。一方面,進口節奏未能有效聯動國內出欄周期,難以保障我國農產品產業生產積極性;另一方面,價格下跌缺乏底線機制保障,生產者長期處於無預期、無工具、無保護的狀態。上述差異說明,我國農產品產業缺乏一套完整的價格引導、市場調節與政策保障聯動機制,協調體系建設亟須系統重構。
為量化檢驗當前貿易格局下我國農產品產業生產—貿易協調能力,運用全球貿易分析模型,模擬牛肉進口量分別增加20%、50%及100%三種情景對我國的影響。模擬結果顯示,在設定的進口衝擊情景下,牛肉進口擴張使得國內產出與價格下降,衝擊效應隨進口幅度顯著放大。在牛肉進口量分別增加20%、50%和100%的三種情形下,國內牛肉產量分別下降0.87%、2.08%、3.93%,生產者價格分別下降0.18%、0.43%、0.81%,呈現同步下降趨勢。這主要源於進口擴大帶來的供給增加,打破了國內市場原有的供需平衡,價格優勢加劇擠出本土生產,抑制市場活力,進而導致行業規模萎縮與生產意願下降。此外,肉牛產業的要素投入回報受到負面衝擊,牛肉進口增加對相關產業鏈存在潛在連鎖反應,應當高度警惕牛肉進口增加所引發的產業鏈連鎖反應,尤其是對農業供給體系穩定性的潛在影響。GTAP模型的量化結果清晰揭示了牛肉進口對國內產業平衡和生產者利益的顯著挑戰,在國內產業尚未實現效率提升與協同調整的背景下,其負面衝擊更為顯性。這也表明,僅依賴外部供給緩解供需矛盾無法從根本上實現產業穩定與可持續發展,亟須通過內生機制強化本土產業競爭力,並構建更具彈性的農業協調發展體系。
(一)理論邏輯框架
在市場開放背景下,農產品生產與貿易之間的關係呈現出周期錯配、價格波動與結構依賴等特徵,單一市場調節機制難以維繫供需穩定。為實現動態均衡,需要構建涵蓋價格調節、信息反饋、貿易管理與風險分擔等環節的綜合協調機制,其運行應建立在市場調節與政策調整的有效結合之上。從制度經濟學視角看,農產品協調機制的核心在於增強市場信號的可預測性、政策反應的及時性與生產行為的穩定性。為實現這一目標,必須強化不同機制之間的聯通與反饋,構建多層次、分階段的調節體系。
(二)協調機制的實現路徑
1.建立價格引導與底線調節機制
農產品市場價格易受外部衝擊、季節周期和信息滯後等因素影響,價格信號往往失真。建議將目標價格、差價補貼、儲備聯動等工具組合,建立合理的價格底線調整機制,構建價格信號與調節響應之間的有效通道,穩定生產者預期。在肉牛領域,2023年牛肉價格的大幅下跌,導致部分養殖戶虧損退出,應建立科學的價格引導與底線調節機制,當市場價格跌破預設區間時自動觸發政策響應,防止產業鏈斷層。
2.健全信息監測與預警機制
當前農產品市場缺乏統一、系統的信息監測平台,價格預警、成本變動與進口節奏等關鍵信息發布滯後,難以為政策制定與生產決策提供支撐。應建立跨部門信息共享機制,統一數據口徑,提升信息透明度與反應速度。可由相關部門牽頭,聯合海關、商務等多部門共同打造數位化平台,整合國內外市場、成本、價格等數據資源,建立動態監測系統和風險預警機制,為政府調控和養殖者決策提供參考支撐。例如,在肉牛產業中,建議將活牛價格、飼料成本與進口指標納入重點監測範圍,增強政策前瞻性。
3.優化貿易調控與儲備調節
推動完善農產品進口調控政策體系,由以往靜態配額管制向動態調控與節奏管理轉變,綜合運用關稅配額、國別監管和窗口指導等手段,引導進口節奏與國內供給錯峰安排,防止低價進口農產品集中衝擊國內市場。同時,也要加快建立中央與地方聯動的儲備機制,明確拋儲與收儲的啟動條件。例如,在牛肉價格上漲過快時,投放儲備平抑物價;價格過低時,啟動收儲保障農民收益,穩定肉牛養殖產業。
4.推動生產體系提質增效與組織升級
協調機制的運行基礎在於穩定、高效的國內供給體系。可以通過良種推廣、標準化養殖、區域適度集中等方式提升單位產出效率,並鼓勵龍頭企業與合作社構建穩定的組織關係,增強產業鏈內生協調能力。例如,可以通過推動「育種—養殖—加工—銷售」一體化試點,推出「地理標誌牛肉」「特色牧場牛肉」等差異化產品體系,並通過區域品牌認定、營銷平台支持等政策,引導產業向質量導向、品牌引領方向發展,建立牛肉分級標準,提升消費者對國產牛肉的信任度。
5.強化風險管理與多元化保障手段
農產品生產天然具有不確定性,建立多層次風險緩釋機制至關重要,可以推動政策性保險、訂單農業、價格保險與金融衍生品等工具的融合應用,構建全鏈條風險管理體系。國內肉牛產業以中小養殖戶為主,抗風險能力弱,價格風險多由養殖戶獨自承擔。可以引導鼓勵養殖戶購買「政策保險+商業保險」雙重保障,探索肉牛養殖專屬的期貨或期權工具,提高市場風險管理能力。
六、總結
通過對2025年農產品市場的深入分析,本文明確了我國農產品產業在貿易與生產協調方面面臨的挑戰與結構性成因,並提出了相應的協調機制實現路徑。研究發現,我國農產品產業在貿易與生產之間未形成有效協調關係,表現出供需結構不協同、價格調節功能弱化與政策協調性有待加強等多重問題。通過與美國、巴西等國家的比較分析,進一步明確了我國在成本結構、生產效率與制度支撐方面的差距。在此基礎上,提出了建立價格引導與底線調節機制、健全信息監測與預警機制、優化貿易調控與儲備調節、推動生產體系提質增效與組織升級以及強化風險管理與多元化保障手段等政策路徑,以完善農產品貿易與生產協調機制,穩定農產品價格,提升我國農產品產業的競爭力與韌性,保障國家糧食安全與重要農產品供給。